数学语言可以看作关系语言的典范,那么数学语言在表达上有什么特点呢?
数学语言的第一大特点是“数值计算”。从四则运算、解代数方程、到求微分与积分,都是数值计算。计算不太像语言,而是一种算术。要使算术具有普遍意义,就必须推广算术谓词的含义,这在§1.5“乘”的语义分析中给出了具体的说明。在数学史上,有两个最重要的方法极大扩展了“数值计算”的语义表现力:一个是我们熟悉的笛卡尔坐标,它能够把所有的几何证明问题转换为代数计算问题; 另一个是天才的哥德尔编码,它能将所有形式语言系统的符号变换(当然也包括了所有的推理证明),都变换为自然数论中的计算问题,从此“可计算”这一概念就包含了所有的推理证明。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,“计算”并不只是对某个实际问题求解的“术”,它是数学语言独特的表达形式,即将日常谓词用算术谓词的形式表达出来,变成一个数值计算问题。比如决策问题对应一个极值求解,相关判断对应于内积运算等等。另外,与自然语言和逻辑语言相比,数学语言能更细腻更方便的表达差别。就像§7.8中的分析,在组合关系同构的情况下,如果要作进一步的区分,就只能引入“量值”的形式因素,这是表准的重要手段。这一点在后面“定性与定量”表达中还要讨论。算术的出发点是自然数,高等数学的出发点是实数域或复数域。总之,数学以数域为表达基础,在此基础上可以刻画各种函数关系,此时的“数值计算”已不是目的,而是成为刻画和显示函数关系的手段。
数学语言的第二大特点就是“证明推理”,这首先来自欧几里得平面几何。几何证明的最大特点就是不计算。从小学算术到高等数学,我们的一个直观感受是:数值计算越来越少了,而所谓的恒等变换越来越多了。其实,推理证明只是符号变换的一个特例,所以语形符号的变换具有更为普遍的意义。而利用语形变换法则来刻画语义,正是数学语言表达的另一特点。像我们最熟悉的“乘”,它的形式语义就是交换律和分配律:a × b = b × a, a × (b + c) = a × b + a × c。对于A、B两个事物“彼此独立”的语义,在概率语言中,是通过语形P(A)P(B) = P(A)P(A½B)来刻画;在向量语言中,是通过A、B向量“内积”为零来体现:<A, B> = (a1b1 + a2b2) = 0。数学的运算法则从根本上也可以归结为语形符号的变换规则,它具有人为规定性、理想性和逻辑必然性。它相当于形式语言中合式规则和变形规则,也就是字符串的产生规则。那么,为什么数学语言能对客观世界进行刻画呢?这是个令人费解的问题。历史上曾有一个信念:全能的上帝是按数学原理来创造世界的。因为上帝本人就是最伟大的数学家,因此现实世界刚好符合一种理想的数学语言也就不足为奇了。理想性和客观性、逻辑必然性和经验有效性在这里求得了统一。正是在这种信念的支持下,开普勒才能够在浩繁的数据中建立起行星的运动周期律。但是,我们今天知道,数学语言之所以具有实用意义,是因为在语形的搭配规则中抽象刻画了实际对象之间的关系,所以也就刻画了对象。客观世界在关系语言中成了一个具体的释义模型。比如复数的加法法则:从语形角度看,这是一种人为规定的运算规则;从语义角度看,它刻画了力或其他矢量的合成效果,它符合平行四边形的对角线法则,具有实际的对应意义。
根据著名数学家吴文俊的研究成果,中国古代的数学传统偏重“算法”,西方的数学传统偏重“证明”,这是两种不同风格的数学语言。但是从上面的讨论看,它们之间在很大程度上是可以相互表达的,都是具有普遍表达能力的数学语言。
数学语言的第三大特点就是可以突破时空限制,以关系不变量作为表达的基础。日常的自然语言,是物理语言和心理语言的混合物,如果要表达非时空中的存在就会遇到不可克服的困难。因为自然语言只能表达时空中“有定”的对象,它以“自在的对象”和“因果关系”这两个最重要的概念为框架,因此对非时空的“不定”对象是无能为力的。然而,数学语言可以超越三维空间和一维因果关系的时间图象,比如相对论就是一种“超几何”的高维度表达,时间与空间共同构成了四维世界,使得自然语言中的“物体”和“前后”的概念在这个世界都失效了。还有量子力学所描述的微观世界,几率波所提供的概率图象,对于那种生生不息的无形流变,对于全息相关的场,对于关系的关系描述,这些都难以用“有定”的自然语言来表达,却可以用数学语言来完成刻画。
当年二十六岁的麦克斯韦以偏微分方程为工具,建立了电磁场理论的数学描述,就在同时他接到了六十六岁的法拉第的一封信。这位以揭示电磁奥秘而屡建奇功的卓越的物理学家在信中写到: